<h3>出 神</h3>
十几年的光阴随水流去,江河归位,空气中又能闻见成熟庄稼的芬芳气息,孩子的笑闹声随炊烟在村庄上空明亮升起……
禹觉得郁积在胸口的一股气慢慢散开,让他的身子仿佛要飘起来,又仿佛终于能够放下似的觉得轻松。从山巅向下望,阳光照耀着河流,照耀着村庄,照耀着田里劳作的男女。那些人,他们现在在路上遇见他,都要远远站住,静静垂下双臂,把头偏向一边,微微地向他笑,低低地唤他一声“禹爷”,然后目送他走远。那景象让禹有点幸福,有点疲惫,还有点莫名的感伤。人民的拥戴声和欢呼声让他心惊,他只能微笑,可笑着笑着笑容就失了温度,僵在脸上冷冷的,使他难受了。
他越来越不爱出门,无聊地躺在石榻上,看着墙上裂缝中一株雨季里长出后又枯死的灰白的草发呆。呆着,不觉想到了来世,今生似乎没甚可想了。那来世呢?若是真有来世,还做一个治水的贤人么?禹独自呵呵地笑了。
来世?自己倒愿意变作一棵树,禹想。不做激流中的石头,不做可以轻松飞过湍急流水的飞鸟,就做一棵苍苍的枝深叶茂的树,长在人迹不能至的山之凹,自在之外,顺便给远行的飞鸟停停脚,让劳顿的兽在它的枝干上蹭蹭痒……
呵呵,禹感觉快乐,感觉宽慰,再次笑了。他听见耳边飒飒的、簌簌的、淅淅的声响,恰似风吹树叶的声息,树枝沐浴在雪中雨中的声息,多么好啊!禹仿佛真的感觉到鼻息之间那树叶清苦的潮润气息,闻见当风到来、雨到来、雪到来时,树散发的各种不同的美好气息。
被这种念头拧着心,禹不觉并拢了双脚,伸直身子,双手合十,用力向上提升身体,同时向右旋转。禹慢慢旋转,慢慢把重心转到一只脚上,并且越来越快地旋转,快到自己感觉都要飞起来了。他真的是飞起来了吗?禹听见身体中噼噼啪啪的声响,仿佛体内正在开花,在一声紧似一声的噼啪声中,他感到上半身越来越轻,而他的双脚似乎合二为一了,那么牢靠、那么扎实地和大地亲密相融。他真切地感到脚下泥土松软的温热气息了。
惊喜和幸福涨满内心,让禹有点昏晕,他顺其自然地昏晕了半刻钟。随后他慢慢从那种昏晕里醒过来。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他看见自己的下半身已然是一截苍苍树木了,他将信将疑地沿着树身向上看,他看见自己的头上正顶着一棵高大茂盛的树冠,巨大的幸福感冲击着禹的头,使他沉沉睡去。
醒来的第一个念头,禹就是热切地等待妻子。他一心一意地等妻子到来,他一定要说服她也变成一棵树。想当年三过家门不入,的确使她颇受了些冷落和委屈,现在,如果妻子也愿意变成一棵树,那他从此将根根叶叶、枝枝杈杈地终日与她厮守一起,还有什么遗憾呢?再说,单是变树时的美妙感觉,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她试一试。
要是她不肯听他的呢?那就一把抱住她,哄她、教她——收拢双脚,双手合十。帮她旋转、飞升。看,变成树了吧。变树的感觉如此美妙,体会到了,她也不会埋怨的吧。
可是,妻子怎么还不到来呢?禹打算像一棵树那样伸展身体,向着远处张望张望。却只听见脚底下“啪”的一声,犹如瓦钵摔碎在地的声响。禹惶然低头,却看见自己依然端坐在神龛上,在终日缭绕、从不肯有片刻歇息的香烛烟雾里。禹仿佛做梦似的长久地发了一回呆。
被长年的烟火熏炙,禹感觉自己的眼睛是那样肿胀,他的肩背僵硬如同死了一般,治水时落下的腿病使他的双腿沉重,没有一丝想要动弹一下的欲望。
收回视线,端正目光,从深沉的恍惚中清醒,禹还是在神龛上尽力地坐正自己的身子。 <h3>褒 姒</h3>
一个人太美了会是一宗罪,会被视为不祥。你相信吗?
褒姒相信。
褒姒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以为会是个男孩,急切地去孩子的两腿间检视,旋即失望了。他哼了一声,又哈了一声,顺手把她丢回到兽皮褥子上。他离开时旋起的一角甲胄,冰痛了她的腿,她本想哭一两声抗议与撒娇的,但立即打消了念头似的噤了声。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墙上的松石纹和一只羚牛的画角。但是她的父亲,那个英武威仪的族长,走了又回来了。他俯身向她,仔细打量她的脸,然后说出那句著名的话:这孩子是个妖精,她美得邪气,这不吉利。这句话注定了她在这个家族的命运。他离开时鬼使神差地又回了下头,这一回头,他只觉眼前一阵金花四溅,他从瞬间的晕眩里醒悟过来,意识到这异样来自她的笑,她对他笑。他踉跄着出门,像呼吸一样念叨着一个词:妖精。
这一别,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后来等她长大,他却战死了。陪他死去的还有家族的许多男人。活着的人像遍地燃起的滚滚烟火,这里一堆,那里一堆。
后来他们被串在一根绳子上,成了俘虏。褒姒也是其中的一个。她被串在黑漆漆的他们之中,却像暗夜里升起的月亮一样光明。那个王发现了她,他喜欢她的美。喜欢是什么呢?喜欢就像把水从河里取回,装进罐子,放在火焰上,然后听水发出吱吱的喊声吧。褒姒这样联想。但她不喜欢那吱吱喊声,觉得那跟圈养的彘被杀死前发出的声音相似。现在,她穿着华贵的佩环叮咚的衣裳,她习惯裸着的双脚包在软底的白狐靴子里,她的衣服和鞋子阻挡她到旷野上去。她不再看得见星星,她睡在鲜花环绕的高榻上,在整夜不息的灯烛的光明中,去亲近那个给她暖的男人。
但是这个美丽的女人似乎并不开心,王发现了这点。你为什么不笑呢?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对我笑呢?你有什么不欢的?王有这么多的女人,但王夜夜只跟你在一起,王给你锦衣玉食,给你最好的屋子最好的床榻,给你王的身体,你还要什么?只要王有的,王都给你!他看着她那张他怎么看也看不够的脸,决然地说。她看着他,有点惘然地看着他,摇头。她的眼睛像是两汪无限诱惑的深井,让他有跳进去的冲动。他当然要昂然地跳进去。
偶然的,他带她去看烽火台。春天的烽火台,野花和春草向着原野伸展,大地像一块锦绣毯子。天那么深、那么蓝、那么高。王看着山下坚固的宫殿绵延的城池,得意扬扬。他向他的妃、他的臣民演讲他的雄心他的壮志。她像每一次那样安静倾听,不打断、不呼应。但他住了嘴,呆呆地痴痴地看她,他看见他期盼了那么久,以为已经无望,却终于见到的绚烂现在褒姒脸上。这让她的脸生动如一块稀世的宝石,光华灿烂,夺人心魄。他惊喜地缘着她的目光,探寻唤醒欢颜的巨大力量,他看见她的所见:一匹白马正从地心驰过,向着无限春色,向着天尽头,飘然而去。白马四蹄生花,万草为之摇曳。
现在,朝中的所有大臣都知晓王的心思,那就是想要爱妃的脸上重现宝石开花一般的笑容。虢石父来了,他给伟大的王出了个了不得的主意,要在骊山上把烽火点起来。想想看,烽火点燃了,众诸侯仗剑荷戟,急急从八方赶来,那气势岂是那匹奔跑的白马能够比及的?郑伯友也站出来了,他劝谏周幽王,燃烽火博得美人笑的实验万万做不得,想那烽火台是为了战时救急用的。这样嬉闹的结果肯定会失信于诸侯,为往后埋下隐患。王看着两个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如看着两只公鸡斗。他常常看见这两只公鸡斗,早都有点腻了。他先是笑着听他们争,再板着脸听,却听出了心思,当年跟诸侯相约有战事以烽火为号的约定还没有机会一试呢,他倒要看看他在这些诸侯心中的位置,试一试他们的忠诚度。谁说不高明呢?
烽火点燃了。狼烟滚滚。风把消息带到远方。
王率领臣子妃子在高台上观望。王感受到为王的威仪。王看见他分封的诸侯战马长枪,银甲鲜亮地到来,仿佛是他隐秘的虎威从天而降,拱地而来。王豪壮地大笑,呼应王的笑的,是褒姒脸上噼啪的花开声。王大为满意。王太满意了。王要将这军事演练进行下去。
这样的军事演练进行到第N次的时候,王没有看见他的后备军从八方来,但是这一次,敌人来了。敌人如洪水,势不可挡。逃跑时王依然没有忘记他的妃,他要带她飞到没有敌人的地方去,但他们没有翅膀。王被流矢所中,他以手捂胸,感到疼痛的来处,他挣扎着找他的妃,她脸上如宝石开花的绚烂笑容晃花了他的眼,让他片刻忘记了他的疼和痛。 <h3>秦时月</h3>
掰着指头算,兵算出自己离家五年了。他记得离家时,门边硷畔的迎春正爆出星星点点的黄。那黄就摇曳在兵心头,这许多年。
兵的娘后来想儿子哭泣的时候,心里总算安慰:赶制的一件棉袍、一双棉窝窝,是兵带着走的。兵的爹老了,于是筑长城的劳役,该兵这样的年轻人替代。兵无所谓,北方,是自己迟早要去的,筑长城、守边,都一样。
兵不停地走在路上,就把麦田走到了身后。接着迎来了山,又走出了山。然后兵就看见无边的枯草,到处都是草,风呼呼吹过时,草低低地伏下,臣服于风的力量之下。兵看见长城时停下,长城在兵眼里,像一条蟒蛇,在平展展的荒草滩上蜿蜒伸展,直到兵目力不能及的地方。兵现在来延展这条蟒蛇的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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