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嫁的不是他。”
端木翠这一下吃惊不小:“那你要嫁的是谁?”
“那她要嫁的是谁?”展昭此刻的惊愕,并不比当时的端木翠来得小。
端木翠叹了口气:“跟着我走,你就知道啦。”
于是展昭不再多问,只是跟着她走。两个人时而并肩,时而一前一后,渐渐走到了荒郊,两边渐无人家,荒草没过了脚踝,打眼望去,极目处一片漆黑,无一丝光亮。脚下的路凹凸不平,展昭提醒她:“端木,你小心。”
话音未落,自己脚下反趔趄了一下。端木翠噗地笑出声来,忽地站定身子,伸臂遥遥前指:“就是那儿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觉黑魆魆的一片,过了片刻才辨出是个屋宅轮廓,似乎还是个大户人家。展昭奇道:“这一带还有人家?”
端木翠摇头:“早荒废了。”
俄顷走至近前,大门已朽了一半,右首边的一扇门轴脱落,松松地挂将下来,恰留出一人大小的缝隙。门边跌落了一只风灯,灯身破了几处,勉强还能用。
端木翠俯身将风灯拾起,向展昭道:“展昭,火折子。”
展昭将怀中的布包拢了拢,腾出手来掏出了火折子。方点着了,风一时大起,又吹熄了去。展昭往檐下避了避,再点着,才凑近风灯,一阵风过来,火头扑跃几下,又灭了。
展昭没法,道:“端木,你过来挡着些。”
端木翠应一声,站到展昭对面。展昭俯下身子,如同半穹状小心地护住火折子,端木翠也俯下身来,将展昭护不住的一边遮紧。两个人,似乎笼出了一方小小天地,风雨再甚,也浸渗不入。
哧的一声轻响,伴着淡淡烟气,焰头终于燃起,端木翠喜道:“好了。”
展昭微笑看她,新起的焰光如同淡淡的粉黛,在她的眉目间温柔着色。迤逦施下的妆容,这世间最好的粉黛都难描难画。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连声音都听不到半分,展昭恍惚中忽然有种错觉,天地之间,只此时此处,是亮的、暖的。
他小心地将火折子凑近风灯内芯,未几,晕黄的光透过脏兮兮的糊纸,将身周丈余处点亮。
两人小心地自门狭缝处进去。院子里更是寂静,终年没有人的模样,提灯四下一照,朽烂的家什东倒西歪,许是被风灯的光侵扰,有不知名的长节虫子,飞快地从家什上爬下,没入齐膝深的荒草之中。
端木翠引着展昭从廊下走,廊沿处有深深的雨窝儿,雨窝儿里积满了水和草屑。展昭忍不住看向檐角,从飞檐上滴下的雨珠,要经过多少年的积累,才会在铺阶的板石上剜出这么深的雨窝?
正失神间,端木翠已拐进旁侧一间厢房。风灯的光晃进去,满室的尘土,正中一摊灰烬,生过火的模样,旁边歪着一个破钵盆,盆里还汪着些羹汁。
风灯转向另一个方向,展昭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蜷缩了个老头儿。他已经很老了,干瘦,面上的斑皮松松垮垮地耷拉着,身上盖着一件破洞连着破洞的皮袍子,毛边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仅剩几缕油汪汪的黑,早已辨不出先前的颜色。老头儿睡相粗鄙得很,一条腿大大咧咧地伸在外头,光着脚,脚底结着厚厚的老茧。
他似乎睡得有些不舒服,拧着眉头哼啊了一声,伸手去挠脖子。抬起手的时候,展昭看到他鸟爪样枯瘦的手,指甲很长,里面积着厚厚的垢。
“喂,张文飨。”端木翠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很大声地叫他,“就要当新郎官了,怎么能睡着了?”
张文飨?无论如何,展昭都无法将这个斯文的名字与眼前这个斯文扫地的老者联系到一起。
张文飨吓了一跳,茫然地睁开眼来。出于迟暮者的老迈,溷浊的眼眸过了许久才慢慢聚到一处。看到端木翠,他似乎有了点表情,张了张嘴,嘟囔了一句什么。
端木翠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他说话漏风,像是和着黏住喉咙的痰。事实上,自见到这个人开始,她就从未听清楚过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今晚你要成亲,不要再睡了!”端木翠一个字一个字很慢很大声地讲。张文飨似乎听明白些了,又哼啊了句什么,口水顺着嘴边流下来。
端木翠叹了口气:“展昭,我们去布置新房。”
两人穿过回廊去后院,风拂在草尖上,发出奇怪的响声,像是有不可名状的动物在暗中追逐着他们的步子。
端木翠有点紧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张文飨,”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听说年轻的时候,是一方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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