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思是担心一直和龙蜥一同生活的阿娜尔会不习惯岸上的风俗和妖怪们的口味,摊位上固然有鲷鱼烧和苹果糖这种口味大众谁都能吃的点心甜食,但也不缺少一些特殊口味爱好的妖怪摆出来的类似冰糖蜥蜴尾巴之类的奇怪东西;阿娜尔听着狐斋宫的介绍,目光无自觉地停在卖力吆喝的摊位旁边,狐狸注意到那是卖金平糖的位置,便随口问了一句: “想吃那个?”
阿娜尔摇了摇头,迟疑片刻后,又点了点头。
对于稻妻的三川花祭,她说不上不习惯,却也意外地很难用某个词来准确形容她此时的心情,她看着妖怪心无杂念,她看着热闹的摊位不曾心生向往,只是偶尔——极为偶尔的某几个瞬间,她会对一些看似稀松平常的东西生出奇异的恍惚,像是似曾相识,又像是从未见过。
比如说那曾经被狐妖送入她口中的糖果。
她知晓什么是糖,知道糖的滋味,但是当它们摆放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阿娜尔却又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太寡淡又单纯的味道。
她的味蕾需求的是某种更加甜腻的滋味,与花朵混合的甜蜜糖浆包裹着丰富的坚果碎,在牙齿间碰撞出清爽的香气和惊喜的口感,阿娜尔咽下狐斋宫递给她的糖,舌头却依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满足。
跟随在斋宫身边的少女看见擅长烹饪的妖怪大方炫耀自己的手艺,将牛奶与糯米搅拌混入颜色美好的绯樱绣球,那一个个圆润饱满的三色团子在手指间接连成型,味道定然是不错的,可阿娜尔微微皱起眉,总觉得牛奶与花瓣的组合更适合发酵后的绵软凝乳撒上另外一种香气馥郁的绛紫花瓣,盛在金色的容器之中,出现在某个混合着雨后林木与泥土气息的清爽午后。
她的记忆里仍然存在大片未知的空白,这灯火明亮热闹喧嚣的集会像是唤醒了一些形状模糊的拼图,形状与记忆的缺口相似,却依然无法拼凑出原本的形状。
她好像想起一些东西,但也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稻妻的糖果不适合自己。
阿娜尔想。
这种单薄的甜味没有填满舌尖的欲望,反而扩大了某种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空洞和不满,阿娜尔感觉自己好像在怀念某种她甚至想不起来的东西,那种怀念是陌生的,也是沉重的,能将所有糖果的余味转化为生涩的苦,令她焦躁不堪,心烦意乱。
糖好像不能再吃了。
阿娜尔想。
不止不能再吃,她还想找点什么让自己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对糖果失去所有的欲望——
在狐斋宫满脸期待等着售后评价的时候,陷入沉思的女孩抬起头,非常诚恳的问道: “我能请那位天狗将军再做点什么新的吗?我现在觉得他做的吃的味道蛮好玩的。”
狐斋宫: “……”
狐斋宫: “…………?”
狐狸的笑容倏然僵在了脸上。
刚刚还笑靥如花的狐狸忽然板起脸伸出手,摸摸金色小龙的额头后又稍显粗鲁的大力揉搓起她柔软白皙的脸蛋,阿娜尔被搓得一脸懵懂无辜,听着狐斋宫咬牙切齿嘀嘀咕咕,什么“小没良心的” “味痴笨蛋”之类的话,见女孩依然满眼真诚没有任何在开玩笑的意思,终于悻悻收回手,气呼呼甩着尾巴去找不知道哪里闲逛的天狗去了。
阿娜尔静静站在原地。
狐狸走开了,于是她身边唯一一点残存的鲜活烟火气也没了,她站在那里,安安静静,不起眼,不奇怪,不突兀,可身边声音熙攘脚步匆匆,有吆喝,有灯火,有百鬼群妖的嬉笑怒骂,也有竹扇轻摇卷动烟尘缭绕,千百种气息混做一处,流淌在这三川花祭的每一处角落。
如此热闹,如此喧嚣。
——天狗被嘀嘀咕咕的狐狸推搡着从祭典的另一处来到这里时,看见的就是立在人群中的那一抹金色人影。
金发的龙女袖手而立,她垂眉敛目,闭口不语,那平静的侧脸甚至称不上一句寂寞或是孤独。
她知晓这一切与她无关,她坦然接受这一切与她无关。
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
笹百合张了张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喊出一个名字打破这样奇怪的氛围,但声音甚至尚未酝酿就被他自行打散了——天狗不知道她的名字,平日里称呼的龙嗣只是私下里方便代指,和狐狸一般亲昵的直接开口喊小龙更不可能了,那也不是他的性子。
于是他左思右想,慢慢走上前去,在一个对方可以注意到却不至于突兀打扰到她的位置停下脚步。
好在对方看起来并不是在发呆,她几乎是在天狗走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目光很自然地望了过来——也许是因为这里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唯独这个脚步是明确冲她来的?总而言之,笹百合庆幸自己不需要像是个木头一样在某个位置等她反应过来,这儿熟人不少,那样子看起来多少会有点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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