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跟看一棵草、一粒沙,没有什么分别。温德珍突然就被钉在了原地,哑然地无法动弹。
“温女士,我解释得再简单一点。”律师这时候淡淡开口,“这封协议,您签与不签,对温小姐来说没有什么分别。签了,您还能得到这一笔财产。不签,温小姐也不会再见您,到那时候,您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
温穗失踪这件事情,来龙去脉十分清楚明白,人证物证俱在。警方到医院来和温穗做笔录时,也客气地说是走走过场。
这位受害者背后站着的是哪一家,他对我妈妈太狠心?”
沈墨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斟字酌句,“温穗,我比你大很多岁,但有些话说出口,我不想显得像说教。”
“你说。”她抬起脸,认真地听。
“我见过很多人,为了种种原因,与父母兄弟反目。有的人是不得不做出取舍,有的人是故意为之,但他们最终都走上同一条路,那就是变成感情麻木套房,甚至可以买到江边一块地。那时候我们住政府廉租房……我很害怕,以为温德珍会不要我。妓女的女儿,本来就是生在垃圾堆里的……我……”
“温穗!”沈墨恒低声喝止她。沉重的声音里面,有几分是愤怒,几分是疼痛?
温穗哽咽数次,几乎说不下去,“就算、就算她真的不要我,我也不会怨恨她。可是,第二天,她像平时一样为我梳头,送我到学校,叫我不要担心。晚上回家,她全身都是鞭子留下的伤——她为了打消那些人的念头,去求了另一些男人……我趴在床边哭,她说,妈妈可以疼,小穗不可以。小穗要和别的小孩一样,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沈墨恒沉默着隐忍又隐忍,最终遵从心意用手臂将她颤抖的双肩锁进怀里。
温穗脸埋在他的衣襟上,咬紧牙关,在几个崩溃的鼻音之后,她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仓皇放声大哭,“我的妈妈本来比所有的妈妈都更好,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一声一声宛如泣血,“沈先着自己的造物,种花的人爱上了自己亲手养出的花,很奇怪吗?
温穗以为聂西泽帮助她,只是心血来潮之下的随手,顶多的顶多,是伯乐之于千里马的知遇之恩。
他从来没告诉她,早在她出事之前,他已经耐心地等了很久,等她长大,等她毕业之后到英国来和他一起工作。
如果说在他眼里世界上其他人都是愚蠢的金鱼,温穗也是那条最特别最聪明的金鱼,有资格游进他的鱼缸。
她固执又认死理,在这种时刻,也不死心地要问个究竟。
聂西泽沉静地看着她,“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是同类吗?只有你明白我,也只有我明白你。”
温穗哑然失笑,“怎么会?像沈先生说的,你是个多幸运的人。而我……身无所长,一无所有。”她默了默,“我还能走到今天,都是因为你拉过我一把。”
想到两年前的事,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记忆,但她的确是几乎被毁了。
每一天,进实验室的第一件事是用头去撞墙,握不住试管,手不停发抖,做不好最简单最粗糙的操作。是聂西泽一次又一次抱住她阻止她,是他带着她重新拿起仪器,是他在她崩溃时倒逼她一遍一遍重头再来。
别人路过看见了,冷嘲热讽地说聂生,你说不想看见我变得那么可怜……可是那些我以为是永远的,我从来都留不住啊……”
衬衣胸口处被眼泪打湿,晕开濡湿的一片,对沈墨恒来说,是一种陌生的触感。但他任由女孩子窝在他的胸膛之上,手掌之下是她轻颤的蝴蝶骨,那么娇小单薄,被他青筋紧绷地护在手里,像风托住了一只鸟,大海托住了一尾鱼。
那样的姿态,似乎准备纵容怀里的女孩子放肆地哭到时间尽头。
聂西泽风尘仆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头顶的贝雷帽在刚才排队时被不慎挤掉,让人踩了两脚,留下两个黑黢黢的脏印子,温穗不想戴它,两只耳朵露在外面,被风刮过,吹得发疼。
说不在意都是假的。即使温穗向来是个情绪稳定、拥抱变化、不会为一点小事动气动怒的人,此刻也异常失落。
就是觉得自己很倒霉。
早知道还是不出门了。
早知道不背这个沈茗安送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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