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顺茶馆。
一楼的客人熙熙攘攘,打探消息的、街头交易的、听评书的,围成一簇一簇,店小二在其中像游鱼一样端着茶水来回穿梭;二楼的裘贵华正在“大传堂”,两户人家正坐在他两侧的长凳上,听他调解说理,后面凑热闹的交谈声都放轻了不少;三楼没有闲杂人,两个小袍哥正围在桌边研究一份报纸,李舟面朝走廊大马金刀地坐着,叼着根哈德门。
“猫儿,你看撒,”其中一人指着失物招领的栏目说,“连登三天了。花自己的钱登报,替别人找东西,哪有这样的事?”
唤作猫儿的人四肢修长,脖子严重前倾,恨不得趴在桌上了,“唔我觉着你们是太紧张了”
“你个胎神!整个巴青就我们堂口有从美国买的春田M1917步枪,日本人都找来了,那颗子弹要是落到他们手里你不怕姓范的就算了,连日本人都不怕?”
“说的啥子话哦,豆娃,你怕鬼子啊?”
豆娃嗐一声,往他脑袋上招呼了一下,直接把报纸拿去给李舟看,自己则缩在一边啃指甲。
失物招领:
二月二十日勤公路拾得铜制吊坠一枚,请失主于三月二十五日早上十点前往码头售票处领取。过期不候。
三天如此。
李舟差不多已经确信所谓的“铜制吊坠”便是步枪子弹了,他只是在考虑到底该让谁去。登报者是范、日本人之外的第三方,当然是想借这个契机向哥老会提条件。要钱?要货?还是要什么人?派这两个家伙去,会谈判吗?
因为这个日子挑得太特殊了。三月二十五日他有一件私事。
想来想去,把他们派过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给堂口造成几百几千块的损失,还是不能跟那件事比的。尽管如此,开车的路上李舟仍是多嘱咐了几句:要钱可以,三万块以下都可以,要人的话,回来提人时跟三爷说实在谈不妥,放个空枪,他其实离得不远。
豆娃忍不住问:“码头上人多得咧,会不会有点扰民啊?”
“平日扰得也不少了,”李舟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方向盘,“不差这一次。”
放下他们后,他调了个头,顺着河边开,越开人烟越稀少。巴青的开发本就不充分,除了这唯一一个码头充当与外界往来交流的枢纽外,河滩几乎是荒地。原来还有孩子来游泳,近几年警察热衷于驱逐市中心的流浪汉,他们便来这里扎了营,家长再不让孩子来了。
这条河的名字叫钩河,一来因为上游拐了个小湾,状如钓钩;二来因为鱼类繁多,适合垂钓。
李舟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对
香烛插在潮湿的沙地里,用两块石头夹住,再俯身凑近,用香烟把它俩点燃。回转去又拿了一个铜盆,里面装了亲手叠的元宝。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河水就涨起来了,没到了香烛的半身高。天是阴的,铅灰的河水漫漫拂来,而飘摇的两点火光始终映在上面,鬼森森的,就是不熄灭。
他把香烛拔起来,又往回挪了挪。
而码头上的乘客也同样被天气困扰着,怕要下雨,几个船老大都说不开了。而标准化的客轮货轮还是照开不误,大群人挤在售票处窗口边,甚至还因为插队吵起来了。
猫儿带着二十几个兄弟已经把这地方包了。豆娃搓着手在人群外溜达了好几圈,意识到登报者又没写他自己有什么特征,这要如何找?于是喊了一声:“哪个捡到了我的吊坠哦?”
人群仍在闹哄哄地挤着抢票,售票员声嘶力竭让他们排队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声音。
豆娃看了看表,十点过三分。这表是五爷借给他的,也不算奢侈品,屏幕上已经有许多划痕了;但就算是最便宜的表,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足够有吸引力。
一道柔和的女声忽然响起,“先生,劳驾帮我捡一下手帕。”
对方外面虽罩着桃红色的长大衣,旗袍却在里面若隐若现,自然是不方便蹲的。豆娃很有作为袍哥对辖区内市民的责任感,立刻就弯腰帮她去捡,刚碰到便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站起来递给她时,已经恍恍惚惚地有点站不稳。
女人接帕子时,手忽然像条蛇一样迅速地攀上来,将他拽入怀里、捂住嘴,然后几步跳上一条船。
豆娃大惊失色,刚掏出枪,却被她一脚踹入河中。力道之大,震得他整只手一麻,几乎抬不起来。
此时船已经顺着水流,漂离了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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