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拈起一枚棋子,慎之又慎地走了六步。
怎知棋子刚落,鹤山便吃了她的棋子,抬起幽深的眸子盯着她道,“嫂嫂还真是没玩过啊,走到这边来,就不怕我吃了你?”
她似乎从他浓墨般的瞳孔里窥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玩味。
她早就看出秦老夫人才是府里的主心骨,便四两拨千斤道,“二郎是骁勇善战的战将,怎么不能给我留条活路?让祖母晚上也好眠些。”
果然,见她搬出了秦老夫人,鹤山便收敛了不少,最后,竟让她也赢回两局。
结束战局时已经快到三更天了,众人这才各自回了房。
有了前一晚的经历,这回面对面脱·起衣服来也不算艰难了。
她很庆幸遇到这么一个正人君子,关上门来谁也不用侍候谁,只是各自背着身子褪去外层的衣裳。
她依旧留着素纱的长袄,里头的主腰换成雪白的,她低头检查了一遍,这才转过身来。
没想到他还定定地杵在原地,身上的道袍仍半解着,露出劲瘦的肩背,上头竟有密密麻麻的一片红疹蔓延至袍底,也不知道还有多少。
她瞳孔震颤,“你……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痒。”他边说边系上衣带。
“这么严重,还是涂点药吧……”她说完又想起暮食那幕,脑海里一道白光闪过,忽而问,“你是不是吃莼菜就会长红疹?”
他顿下手中的动作,回眸望了过来,半晌才颤着羽翼似的睫毛,缓缓应了声是。
但这些隔阂绝不是对着明蕴之的,天子虽欲掌控臣子私事,这几年也很少当面考问详情,用来判断臣子是否心口不一。
是不满意他在浙江时对编造那人踪迹的海盗先斩后奏,还是疑心裴氏脚踏多只船,不仅仅与东宫暗中来往,还想再与雍王互通有无?
内侍总管见状连忙使个眼色,叫小黄门将裴彧封好的那一对铁如意拿来,笑着禀道:“奴婢糊涂,裴侍郎特地孝敬了一对如意给皇爷,方才竟忘了拿来。”
皇帝“唔”了一声,拿过来在手里掂了两下,道:“你也是老糊涂了,元振难得孝敬,你就这么轻慢?”
“明大人被贬的时候臣还年幼,实是不知,只是见弟妇孤苦,不免想起娘娘当年来,仗着皇爷疼爱小辈开口,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裴彧起身明罪,神情平和道:“更何况陛下只是问臣如何解决薛学士眼下的处境,不是问臣与明家是否有姻亲,至于明大人能否中选,全瞧他自己才学,若称圣意,也是他自己的造化。”
明儇当年论理不算有错,只是不大会看眼色,在皇帝最为躁怒的时候上书劝谏,虽然皇帝也知此事确实不妥,甚至就在两三个月后朝廷便主动停止了各地搜罗尼姑进京的举动,然而天子总是不会有错的,错的是直斥君父之短的明儇。
大理寺卿又候了几个月才上书,重拿轻放,将明儇远远贬走,做个无权的闲官。
若无意外,明儇只能等着东宫即位,才有可能放还归家。
人上了年纪,总是有些别扭,皇帝轻轻哼了一声:“皇后虽年少丧父,却是无书不通的女状元,你有几个脑袋,敢拿她和皇后比?”
虽是如此,语气到底和缓些:“罢了罢了,元振,你也难得向朕开口,一纸文书的事情,教他进京就是。”
裴彧面上无多少笑意:“臣替薛学士明过陛下。”
皇帝骂了一句“油嘴”,指着他恨铁不成钢道:“眼瞧着三十了,天天想着别人,就没听着你一句好信,既然你母亲说得动你,索性趁早寻个称心的姑娘才是正经。”
镇国公当初不惜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临阵倒戈,弄得夫人难产,一子下落不明,以至于裴家这么多年都只有裴彧一个后嗣,但他不成婚,简直是不孝,打算就此绝他父亲的后。
裴彧无奈,皇帝虽对臣子家的荒唐事不大过问,但催婚做媒却是避不开的,他想起这几日的种种,道:“臣生性无趣,不宜成婚,在外声名亦不算好,皇爷若定要做媒,不怕夫妻双双逃婚么?”
这已经算是他难得能说的俏皮话,皇帝将有意招裴彧为婿的那几家勋贵掂了个遍,即便知道他与明氏女有私,只要没宣扬出去,那些人家大约也是同意的。
虽然知道又是托辞,可皇帝也习惯了裴彧拒婚,随口骂道:“你是年纪越大越有自己的主意,既然山岳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管你,朕也是白费一番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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