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镜之微微抬了抬腰,抿唇笑:“楚少知不知道,聪明人要装傻很容易,但蠢人若要扮聪明却很难?今日楚少在我这儿多说一句,便是多掀掉一层皮,郁某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蠢了。”
说罢,郁镜之扬眉,探手在桌上一按,响了暗铃。
没一会儿,书房门外便传来了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到得门前停下,响起一道冷静粗犷的男声:“先生。”
“进来。”
郁镜之淡淡道。
进门的人是个一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穿短打褂子,像丢到街上都分不出模样的那种普通汉子,只额角高高鼓起、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当是练过武,有一身功夫的。
郁镜之朝这人吩咐了几句,命他跟着楚云声回去旅馆一趟,说完又看了眼楚云声,笑意清浅:“下了大雪,夜要深了,刘二开车送你,楚少早去早归。”
说是开车护送,实际自然是监视。
楚云声没有多言,颔首应下,跟着刘二往外走,到门廊处时,从衣架上摘过了进来就搁下的帽子。帽上的雪水早就凉了,扣在头上,耳廓冰得尽是潮意。
刘二一路领楚云声避开前头,从金公馆后门出了门,坐上车。问清楚云声之前的住处后,就沉默着开起车,朝旅馆而去。
这场从傍晚便起了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伴着呼啸凛冽的北风,将枯败的树木与那一串串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都吹得摇摇欲坠,七歪八扭。紫禁城横平竖直的宽阔街道上已没了几个行人,灰扑扑的墙角檐下偶尔有些凸起,恍惚地露出些脸面来,是已成了冰坨的乞儿流浪汉。
或是野狗野猫之类,也没什么差别。
车窗上蒙了层水汽,楚云声渐渐再看不清外头,于是便收回了目光。
他从来不自认为是个心软的好人善人,若他是,此时便该停下车,装模作样些,去暖那些没了气息的冰疙瘩。
但他不是。
他没有去想这个世界究竟是数据的枯燥构成,还是衍化而出的真实,因为这个答案他心中早有猜测,更何况真与假,都不会影响他的所作所为。他只是在无比清醒理智地思考,那些微小的没有过多思虑的善心,是否是杯水车薪,是否是治标难治本,更或者,若他真的送出了杯水,又会为无辜者招致多少祸患。
人皆不患寡,而患不均,在那些冰疙瘩中同样适用。
更何况,这是北平,遑论他处?
金公馆的舞会乐曲仍袅袅难去,胡同里的尸骨却已成了鼠类的洞穴。
这段时期,这些场景,在楚云声最初的记忆中已成为了古早的历史,隔着层厚重难触摸的玻璃,只可考,难窥清。
而如今这个世界,许多人或事与那些史料或许不同,但大致的走向却一般无二。
家国飘零,命如草芥。
楚云声从前在书页中瞧见这些,只当是冰冷的沉重。但眼下身处其间,却只觉单薄孱弱,千疮百孔。
他头次这般迫切,想要自己的厂子一间一间快快地建起来,成屋成舍,产药产器,坚守捍卫。
心头琢磨着一份份计划,楚云声不期然又想起了郁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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