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香痴立原地,两人面对面四目相望,没有漠视,没有闪躲,没有争执,亦没有回避,让她情不自已伸出手,想摸一摸公羊月的脸。其实对拓跋香来说,思念早已化入骨髓,连她自个也分不清,融入血肉里的情感究竟是来自生死不明的公羊启,还是单单只因为他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
月儿。
她颤声一呼,公羊月无动于衷地闭上双眼,板直身子,冷冷道:如果我说,我想私下面见魏王(注),你能做到吗?
拓跋香垂下手臂,自嘲般一笑:月儿,难道我们之间,只剩下直白的利益交换了吗?
公羊月独自返回屋前时,石阶下两口摔翻的箱子已被下人收捡拖走,双鲤远远瞧见人归来,翻动的嘴皮子突然抿紧,抱上公主给的吃食,左右觑看两眼,像只滑溜的松鼠,飞速离开。
阴影下,晁晨背靠窗侧的石墙,沉默地看着两步外的青草叶下,两只蚂蚁在打架。
公羊月视而不见,径自去推门,晁晨却忽地低笑一声,惹得公羊月快步调头,挥手一把揪住他衣襟,恶狠狠问:笑什么?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我笑某些人小时候乖巧可人,怎么长大后是这副模样。不过晁晨止住声,在死寂般的静默中停顿许久,才抬眸向天空仰望,放缓语气续道,不过这样,很好。
公羊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晁晨挪动目光,直视对方,一字一句复述道:这很好,怕只怕你从小就是个混蛋。连希望都没见过的人,很难保证不会扭曲于绝望,曾被温暖呵护的人至少心里会勉留一丝未泯的光,即便深处囹圄,也会努力打破藩篱。
过去那些怀疑、顾忌和畏缩,在今日彻底烟消云散,晁晨不再觉得公羊月是戏弄,是扮演,是试探,有朝一日会变脸般予他毁灭,他开始向信任倾斜,开始相信他就是他。
所以,他才会说,这很好。
呼
长舒一口气,晁晨挺直腰板转身离开,因心境的变化,脚步也变得轻灵
二十二年来,他从没有这样深刻地去认识过一个人,原来只知当下,不知过去,真的不能妄议菲薄。这些道理,是他过去从没有想过的,回头来看,年少的他流于表面,根本不懂人,更谈不上懂心。
等等。公羊月出声将晁晨喊住,但他自己却又不说话,五分挣扎,三分疑惑,还剩两分似难为情。
他慢慢走到墙下,背靠在晁晨站过的位置。
晁晨想走,思忖片刻,又折回头,挨着他站立。屋子里的油灯燃尽芯子而灭,廊下瞬时昏惑,连唯一的一丝月光都被厚重的乌云遮蔽,而显得微弱不可一视。晁晨靠得太近,无意间碰到他的手,立刻往回缩。
公羊月一把攫住他的手掌,拿拇指在掌心上捏了一把,不冷不热地开口:欸,流这么多汗,紧张?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为何要因你紧张。晁晨低声反驳。
这话出口,公羊月反倒笑了,戏谑道:急什么,我又没说是因为我紧张,难道你心里是这样想的?看他急出满头细汗,公羊月不再逗弄,认真道:我是说先前,你就不怕她给你说亲?你要是没那心思,叫你吃茶喝酒全不要应。
晁晨颔首,却不是答应,而是反问:你这样子好像比我还着急?我没有紧张,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公主殿下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你想象中是什么样的?
你饶了我吧,我可不想掉脑袋,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晁晨摇头。
公羊月果真没再追问,想到拓跋香坐在廊下和他们追忆童年的样子,便忍不住失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讲:确实不太一样。如今没于黑暗,难辨神情,他倒是能露个真切,不会生出任何心理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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