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在这鲜明对比下听了好话都会耳根子软,下意识寻求依靠,果然,只瞧王泓挑了离那人最近的位子下脚,放柔声线,几次欲言又止后才得开尊口:我,我想上你家待几日。
这可使不得,那人推脱,又怕他误会,为了挽回面子,极力解释,说来凑巧,家中这几日不方便,内人正发火闹脾气,这若是冲撞上,岂不闹笑话他将手拢在唇边,小声嗔骂了一句,母夜叉。
他家娘子贤惠得那叫一个夫唱妇随,这母夜叉的点子还是王泓当初给想的,原因无非是人新婚燕尔,不想在外多奔劳应酬。
但王泓没揭穿,目光顺着座次,往旁边一人身上落。
你呢?
我?王大少爷,您可说笑,我爹那脾气你是晓得的,他接话的小个子瞬间成个怂包。就他爹那个势利眼,这话倒是实诚。
王国宝一死,王恭是心满意足,但响应他起兵的人可不少,荆州刺史殷仲堪、雍州刺史杨佺期,还有个常年盘踞江陵的桓玄,万一这几位也来点要求,开了头决定怀柔的司马道子会不会一一相应?
这节骨眼上,没人想当靶子,赔上整个家族。
王泓不抱希望,他算是看出来,这些人也就是嘴皮子上的朋友,明里暗里只盼着把自己摘干净,连毫无亲缘的人都是如此,指不定父家母家的亲戚正隔岸观火看笑话,能帮都不定会帮,何况当初他爹不怎么受待见。
德不配位,自是遭嫉妒诟病的。
但他又不肯死心,还想再验一验人情是否当真如此淡薄,这求外人好像比求自家人心里要好受些,遂点了酒桌上一人道:我依稀记着,年前借了你一只先秦的鹿鼓同一面兽纹镜把玩,也该是时候还来了吧?
可人却操着一副无辜又莫名其妙的口吻回他:哪里借过?还想搜肠刮肚,倒腾一串子借口。
王泓拍桌,不欲再听,把手头的酒泼过去。
一时间,满座皆放下酒盏,连抱姑娘的都松开了手,气氛沉重而凝滞,像压着阴惨惨的乌云,每个人脸上只留下最直白的冷漠的表情。
这顿小爷我请,哼,以此为绝!王泓愤慨,从面上一直红到脖子根,整个人梗着脖子,环顾一圈,恨恨道。
说完,他竟摔杯为别,快步走出去。
小二被响动惊吓,扒着门框探头张望,王泓瞥见,稍稍留步,当着众人面撂下话:记我账上。
账上没钱,往哪儿支取?小二顺嘴说漏了话,臊得王泓下不来台,他从前都是挂账,说顺了嘴,一时还没改过来。
小间里的人笑得前俯后仰,搂姑娘的招手:还是我们自己给吧,王大少爷,真不来吃点?以后怕是没机会喽!随他话落,又是一通哄笑,连带那一旁的小二,也抿唇憋气,满眼写着痛快二字。
王泓再受不住,两拳紧握,跑了出去。
春夏交替,正是黄梅雨季,外头响了两声晴天雷,雨水倾盆落下。铁毅没离开,而是暗自随他,一路跟到酒栈,两人在阶前迎面撞上。
少爷!
王泓瞟去一眼,理也没理。
雅间的公子哥儿推窗,正瞧见这一幕,拎着酒壶有说有笑:你们看,还不算糟糕,这不还有个蠢货跟着?
铁毅在身上乱摸一气,将钱袋子和扒拉出的碎钱对着窗户砸去,转头对着老掌柜哆嗦道:钱,我家少爷的,我,他,给了。楼上的人骇然色变,老掌柜一把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作,作甚?铁毅生得一根筋,极力克制自己不拔刀。
老掌柜将他拖到柜台前,摸出一把崭新的油纸伞塞到他手里,嘘声一叹:老夫在建康城干了一辈子,才从伙计做到掌柜的,迎来送往见过太多,大起大落乃常事,看开即可。而后,他在铁毅的手上按了一把,替老夫谢谢王公子,无论如何,从前他常光顾生意,开门迎客,盼往后还有再见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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