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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风流客苦偿风流债(第2页)

他窥头探脑去看那轿里抬的女眷,恰好轿帘隙处,认得是徐家的莫大姐。看了轿上挂着纸钱,晓得是狱庙进香;又有闲的挑着盒担,乃是女眷们游耍吃酒的。想道:“我若厮赶着他们去,闲荡一番,不过插得些寡趣,落得个眼饱,没有实味。

况有别人家女眷在里头,便插趣也有好些不便。不若我整治些酒馔,在此等莫大姐转来。我是亲眷人家,邀他进来,打个中火,没人说得。亦且莫大姐尽是贪杯高兴。十分有情的,必不推拒。那时趁着酒兴营勾他,不怕他不成这事。好计,好计。”即时奔往热闹胡同,只拣可口的鱼肉荤肴,榛松细果,买了若多,撮弄得齐齐整整。正是:

安排扑鼻芳香饵,专等鲸鲵来上钩。

却说莫大姐同了一班女伴到庙里烧过了香,各处去游耍,挑了酒盒,野地上随着好坐处,即便摆着吃酒。女眷们多不十分大饮,无非吃下三数杯,晓得莫大姐量好,多来劝他。莫大姐并不推辞,拿起杯来就吃就干,把带来的酒吃得罄尽,已有了七八分酒意。天色将晚,然后收拾家伙上轿抬回。回至郁家门前,郁盛瞧见,忙至莫大姐轿前施礼道:“此是小人家下,大姐途中口渴了,可进里面告奉一茶。”莫大姐醉眼朦胧,见了郁盛是表亲,又是平日调得情惯的,忙叫住轿,走出轿来,与郁盛万福道:“原来哥哥住在这里。”郁盛笑容满面道:

“请大姐里面坐一坐去。”莫大姐带着酒意,踉踉跄跄的跟了进门。别家女眷,晓得徐家轿子有亲眷留住,各自先去了。徐家的轿夫住在门口等候。莫大姐进得门来,郁盛邀至一间房中,只见酒果肴馔,摆得满桌。莫大姐道:“什么道理?要哥哥这们价费心。”郁盛道:“难得大姐在此经过,一杯淡酒,聊表寸心而已。”郁盛是有意的,特地不令一个人来伏侍,只是一身陪着,自己斟酒极尽殷勤相劝。正是:

茶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

莫大姐本是已有酒的,更加郁盛慢橹摇船捉醉鱼,靦觍着面庞央求不过,又吃了许多,酒力发作,也斜了双眼,淫兴勃然到来,丢眼色,说风话。郁盛挨在身边同坐了,将着一杯酒,你呷半口,我呷半口,又噙了一口,勾着脖子度将过去。莫大姐接过咽下去了,就把舌头伸过口来,郁盛咂了一回,彼此春心荡漾,偎抱到床中,褪下小衣,弄将起来。

一个醉后掀腾,一个醒中摩弄。醉的如迷花之梦蝶;醒的似采蕊之狂蜂。醉的一味兴浓,担承愈勇;醒的半兼趣胜,玩视偏真。此贪彼爱不同情,你醉我醒皆妙境。

两人战到间深之处,莫大姐(删去一百四十六字)说的话多是对杨二郎的话,郁盛原晓得杨二郎与他相厚的,明明是醉里认差了。郁盛道:“尀耐这浪淫妇!你只记得心上人,我且将计就计,餂他说话,看他说什么来?”就接口道:“我怎生得同你一处去快活?”莫大姐道:“我前日与你说的,收拾了些家私,和你别处去过活,一向不得空。便今秋分之日,那天杀的进城上去,有那衙门里勾当,我与你趁那晚走了罢。”

郁盛道:“走不脱却怎么?”莫大姐道:“你端正下船儿,一搬下船边界夜摇了去。等他城上出来知得,已此赶不着了。”郁盛道:“夜晚间把什么为暗号?”莫大姐道:“你在门外拍拍手掌,我里头自接应你。我打点停当好几时了,你不要错过。”

口里糊糊涂涂,又说好些。总不过肉麻说话。郁盛只拣那几句要紧的记得明明白白在心。须臾云收雨散,莫大姐整一整头髻,头眩眼花的,走下床来。郁盛先此已把酒饭与轿夫吃过了,叫他来打着轿,挽扶莫大姐上轿去了。郁盛回来,道是占了采头,心中欢喜,却又得了他心腹里的话。笑道:“咤异,咤异,那知他要与杨二郎逃去,尽把相约的事,对我说了。又认我做了杨二郎,你道好笑么?我如今将错就错,顾下了船,到那晚剪他这绺,落得载他娘在别处去受用几时,有何不可?”郁盛是个不学好的人,正挠着的痒处,以为得计。

一面料理船只,只等到期行事。不在话下。

且说莫大姐归家,次日病了一日酒,昨日到郁家之事,犹如梦里,多不十分记得。只依稀影响,认做已约定杨二郎日子过了。收拾停当,只待起身。岂知杨二郎处,虽曾说过两番,晓得有这个意思,反不曾精细叮咛得,不做整备的。到了秋分这夜,夜已二鼓,莫大姐在家里等候消息。只听得外边拍手响,莫大姐心照,也拍拍手开门出去。黑影中见一个人在那里拍手,心里道是杨二郎了。急回身进去,将衣囊箱笼,逐件递出。那人一件件接了,安顿在船中。莫大姐恐怕有人瞧见,不敢用火,将房中灯灭了,虚锁了房门,黑里走出。那人扶了上船,如飞把船开了。船中两个多是低声细语,况是慌忙之际,莫大姐只认是杨二郎,急切辨不出来。莫大姐失张失志,历碌了一日,下得船才心安。倦将起来,不及做什么事,说得一两句话,那人又不十分回答,莫大姐放倒头和衣就睡着了去。比及天明,已在潞河,离家有百十里了。

撑开眼来,看那仓里同坐的人,不是杨二郎,却正是齐化门外的郁盛。莫大姐吃了一惊道:“如何却是你?”郁盛笑道:

“那日大姐在狱庙归来途中,到家下小酌,承大姐不弃,赐与欢会,是大姐亲口约下我的,如何倒吃惊起来?”莫大姐呆了一回,仔细一想,才省起:“前日在他家吃酒,酒中淫媾之事,后来想是错认,把真话告诉了出来。醒来记差,只说是约下杨二郎了,岂知错约了他?今事已至此,说不得了,只得随他去。只是怎生发付杨二郎啊?”因问道:“而今随着哥哥到那里去才好?”郁盛道:“临清是个大马头去处,我有个主人在那里。我与你那边去住了,寻生意做。我两个一窝儿作伴,岂不快活?”莫大姐道:“我衣囊里尽有些本钱,哥哥要营运时,足可生发度日的。”郁盛道:“这个最好。”从此莫大姐竟同郁盛到临清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徐德衙门公事已毕,回到家里,家里悄没一人,箱笼什物,皆已搬空。徐德骂道:“这歪刺姑一定跟得奸夫走了。”问一问邻舍,邻舍道:“小娘子一个夜里不知去向。第二日我们看见门是锁的了,不晓得里面虚实。你老人家自想着,无过是平日有往来的人约的去。”徐德道:“有什么难见处?料只在杨二郎家里。”邻舍道:“这猜得着,我们也是这般说。”徐德道:“小人平日家丑须瞒列位不得,今日做出事来,眼见得是杨二郎的缘故。这事少不得要经官,有烦两位做一做见证。而今小人先到杨家去问一问下落,与他闹一场则个。”邻舍道:“这事情那一个不知道的。到官时,我们自然讲出公道来。”徐德道:“有劳,有劳。”当下一忿之气,奔到杨二郎家里。恰好杨二郎走出来,徐德一把扭住道:“你把我家媳妇子拐在那里去藏过了?”杨二郎虽不曾做这事,却是曾有这话关着心的,骤然闻得,老大吃惊,口里嚷道:“我那知这事!却来嫌我。”徐德道:“街坊上有那一个不晓得你营勾了我媳妇子?你还要赖哩。我与你见官去。还我人来!”

杨二郎道:“不知你家嫂子几时不见了?我好耽耽在家里,却来问我要人,就见官,我不相干。”徐德那听他分说,只是拖住了交付与地方,一同送到城上兵马司来。徐德衙门情熟,为他的多。兵马司先把杨二郎下在铺里,次日徐德就将奸拐事情,在巡城察院衙门告将下来,批与兵马司严究。兵马审问杨二郎。杨二郎初时只推无干。徐德拉同地方众口证他有奸,兵马喝叫加上刑法,杨二郎熬不过,只得招出平日通奸往来是实。兵马道:“奸情既真,自然是你拐藏了。”杨二郎道:

“只是平日有奸,逃去一事,委实与小人无涉。”兵马又唤地方徐德问道:“他妻子莫氏,还有别个奸夫么?”徐德道:“并无别人,只有杨二郎奸稔是真。”地方也说道:“邻里中也只晓杨二郎是奸夫,别一个不见说起。”兵马喝杨二郎道:“这等还要强辨,你实说拐来藏在那里。”杨二郎道:“其实不在小的处,小的知他在那里?”兵马大怒,喝叫重重夹起,必要他说。杨二郎只得又招道:“曾与小的商量要一同逃去,这说话是有的。小的不曾应承,故此未约得定。而今却不知怎的不见了?”兵马道:“既然曾商量同逃,而今走了,自然知情。

他无非私下藏过,只图混赖一时。背地里却去奸宿。我如今收在监中,三日五日一比,看你藏得到底不成!”遂把杨二郎监下,隔几日就带出鞠问一番。杨二郎只是一般说话,招不出人来。徐德又时时来催禀。不过做杨二郎屁股不着,打得些屈棒,毫无头绪。杨二郎正是俗语所云:

从前作事,没兴齐来。

乌狗吃食,白狗当灾。

杨二郎当不过屈打,也将霹诬枉禁事情,在上司告下来。

提到别衙门去问,却是徐德家里实实没了人,奸情又招是真的,不好出脱得他。有矜疑他的,教他出了招帖,许下赏钱,募人缉访,然是十个人内,倒有九个说杨二郎藏过了是真的,那个说一声其中有冤枉?此亦是杨二郎淫人妻女应受的果报。

女色从来是祸胎,奸淫谁不惹非灾?

虽然逃去浑无涉,亦岂无端受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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